人群中响起急促的祈祷声。郁飞尘和安菲站在甲板最前方,视野的尽头是他们曾见过一次的那一线漆黑的潮水。风灯照亮了祭司的面庞。也许是大船的建造比堡垒更加艰巨,他的疲惫和憔悴比上一次更胜一筹。“祭司先生。”郁飞尘淡淡说:“读懂神明的旨意,就能找到救赎的道路吗?”祭司深呼吸一口气,雾气笼罩在他的脸上如同一张潮湿的面具。他说:“这两者是同一件事。”因为那救赎的道路,只会藏在神明的旨意中。黑暗中,祈祷声里,不知是谁用发抖的声音说:“来了……来了……!”洪水呼啸而来。刹那间尖叫声此起彼伏。唯有祭司庄严肃穆的语句给人带来片刻的宁静。“不要害怕。不要恐惧。”“我们已听从神明的旨意。”城墙已被淹没,大浪拍打在船身,码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甲板剧烈地晃动。“我们已走上救赎的道路。”洪水吞没神殿,吞没建筑,船身向洪水奔腾的方向猛地倾倒,船舷旁的人不得不拼命抓住栏杆以避免跌倒,无物可抓的人则在湿滑的甲板上向船身倾斜的地方滑跌。“我们是神明的羔羊,我们注定在泥浆中行路。”“我们终将……”更大的洪流呼啸而至,漆黑的水流没过船身上一道鲜明的白线。整座船蓦地动了动。原本因距离的倾倒而恐惧的人们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晕眩一样的轻盈。仿佛身下不再是坚硬的甲板,而是晃动的水波。祭司的声音在风中,如释重负:“我们终将得救。”船身已然回正。它被洪流托举而起,漂浮在洪流之上,被它裹挟着向前奔腾。互相依靠的人们已经无力发出欢呼,只有笑容彰显着绝处逢生的喜悦。“升起风帆”健壮的水手拉直绳索,雪白的、巨大的风帆在狂风中展开,瞬间张满如圆月。舵手拉动方向舵,使船头朝向洪水袭来的方向,这是祭司推演的结果,这样能避免船只一直驶在危险的洪水最前端。航行在最初的颠簸后变得平稳,老祭司抓住栏杆的手终于缓缓松了下来,他额间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水。安菲望向天际的目光中却依旧带有平静的感伤。却听一位船长大声喊道:“再用力!”他们循声望去,见水手们正在绞盘旁一齐用力,将方向舵往某个方向转动,绞索崩到最直,巨大的合力控制着方向舵偏转,船长却一声接一声地催促:“继续用力”有学者匆匆跑到祭司身边,说:“我们没有办法控制航向。”“方向舵有问题?”“不,那里没有问题。”“那……哪里有问题?帆?”他们又看向船帆,那是极其灵活的七个帆位,能够借助任意方向的风力,将船只导向正确的航线。“风帆也没有问题。”郁飞尘看着船身之下的水面。他淡淡道:“水流不是往前的。”属于那股水流的力量如此强大,无论风帆如何张满,方向舵如何转动,他们都无法往设想中最安全的方向航行。罗盘狂转,学者们终于在毫无参照物情况下标定了一个倾斜的方向线,那是大船现在正驶向的方向,一个诡异到令人心惊的偏转。尖锐刺目的闪电自视野最边缘生出,撕裂大半天空映亮了水面,那一刹那,漆黑的世界被映得雪亮,他们终于得见眼前的场景。正前方,一个深邃的核心,四面八方的水流都围绕着它旋动。这是一个巨大的、深渊一般的漩涡,那不可抗拒的漆黑的洪流正卷着他们的大船以一往无前的势头扎向它。他们惊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漩涡的一半。惊雷炸响,随后又是一道闪电,把船上人的肤色映得惨白。狂风大作,下雨了,雨滴如冰雹一般砸落,落在人身上带来难忍的疼痛,落在船身上,锵然作响。船长声嘶力竭呼喊:“调转方向”水手们迸出发力的低吼。舵体转动的声音缓慢地响在船面上,深重吱呀声逐渐变得尖锐,最后是一声刺耳的“咔喇”声。方向舵断了。船身刹那间剧烈偏移,又是一声巨响,狂风吹折了主桅杆,惨白的大帆如同撒手的气球那般高高抛起,再无力地跌落在水中。完全失控的大船彻底被水流所席卷,打着转向漩涡中心冲去,刹那间天旋地转,甲板上的人甚至被飞甩而出,掉入水中。雨声中,安菲手指抓紧栏杆,道:“祭司先生,如果那两件事不是同一件事呢?”狂风呼啸。“假如你读出了神明的旨意,却还是没能找到那条道路呢?”祭司回答的声音苍老而疲惫:“那是因为我……对神明的旨意还没有完全领悟。”“那要怎么办?”“那就去提升我的智慧,增长我的学识,去继续聆听神明的”漩涡的最中央,曾被认为能抵御一切风雨的巨船打着转没入其中,轰然破碎。亡灵书09他们两个再次站在了平原上。放眼望去,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些人,也还是那座城。安菲叹了口气。“我都走累了。”他说。“背你?”郁飞尘说,“最后一次了。”“应该是吧。”安菲认同地点了点头。出于对所有物的爱护,他当然不会让小郁背他走完全程,而是要找点其它的交通工具。郁飞尘就看着安菲在人流中看来看去,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骑羊少年附近。骑羊少年不是一个人在赶路,他牧着一群羊。那群羊长得很诙谐,身上的长绒毛是白色,但脸和耳朵是黑色。安菲看得目不转睛。郁飞尘:“……”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想着,就见安菲转移目光,投向了自己。绿眼瞳里,明晃晃写着“给我弄一只过来”。郁飞尘走向了打过两次交道的骑羊少年,问他是否能借一只羊当坐骑。多亏他有多年的职业素养,才能平静对待宿主的种种无理要求。“嗯?这些羊的脚程可不怎么样。”郁飞尘示意了一下那边笑眯眯等着的安菲。“帮我弟弟借的,”他说,“他脑子有点不好。”骑羊少年恍然大悟,露出理解之色,爽快地分了一头羊给他们,甚至掏出了一个灌了羊奶的水囊给郁飞尘。“要好好照顾你弟弟啊!”他拍拍郁飞尘的肩膀,语重心长说。三层循环,周围人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更友善了。似乎是这个世界逐渐接纳了他们。第一次,他们两个在其它人眼中像是不存在的透明人,第二次,可以与人们进行一些互动,而这一次,他们甚至能引起旁边人的注意了。在拖家带口,各自都携带着满满物资的人流里,两个外貌出色、两手空空的年轻人确实是很特立独行的存在,尤其是其中一个还坐在一只白毛黑脸的大山羊身上。“它很温顺,”安菲拍了拍黑脸羊毛茸茸的脑袋,说,“小郁,你也可以试试看。”郁飞尘:“……不用了。”“不要有包袱嘛。”安菲说,“现在不是在乐园,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你的价格。”郁飞尘很想把安菲的脑袋打开看看他在想什么。两个抱着酒桶的少女从他们身边唱着歌经过。郁飞尘:“今天有故事要讲吗?”“嗯……让我想想。”安菲倒坐在黑脸山羊身上,后背靠着它毛茸茸的脖子。虽然他最近时常是懒洋洋的模样,但像现在这么放松的时刻也很少见。安菲眯眼望着天空。“今天讲个开心的故事吧。”“就像许下的那个愿望一样,我离开了圣山,越走越远。老祭司有时候知道我在哪里,有时候不知道。”“最开始那些国度是我熟悉的。其中的很多个,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曾见过他们的使臣。但当我走得再远一些,那些习俗和风物就只在地图上和书上读过了。”“有一次我搭上一艘大船渡过蓝绿色的海洋,船在途径一块陆地的时候停下返航,我认识了一头脊背上的花纹像夜空那么美丽的鲸鱼,它带我继续越过这片海洋到达对岸。”“和它告别时它用只有我们两个懂得的语言告诉我,当我踏上归途的那天,它很期待再送我回去。”“到达对岸以后,我得多和当地的人们说一些话才能熟悉他们的语言了,到了走得更远一些的时候,我身上带着的货币他们也不认得了。”“当地的神殿会帮我。但如果没找到神殿,就要自己想办法了。”“其中有一次,是帮一位怪脾气的农场主放了四天的羊。绵羊躺在草场上,我躺在它身边。那时候我就像现在这样。”安菲拿起水囊,饮下一口牧羊少年赠给的羊奶,眼瞳里笼了一层朦胧而慵懒的、像秋日的阳光一样的柔和的光。“那是很好、很好的一段时间。”他说,“我明白了从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我想我并不是人们的主人,而是他们中的一个。但我对一件事毫不怀疑,那就是在我全部的生命中,一定会像老祭司说的那样去爱我的子民。”故事讲完了,安菲平静地闭上眼,眼角尤带着未褪的笑意。他躺在黑脸山羊的脊背上朝郁飞尘的方向伸出手,郁飞尘牵住他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前方的路那么长,好像能从生命的开头走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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