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时御也没顾得上吃饭,他一路赶回来,在蒙馆也没歇脚。人才伏了床,就圈着钟攸,回了几声话,睡了过去。
什么江塘软榻,什么船中卧垫。
都不如靠着先生,睡一场好觉。
翌日时御醒来,没摸着人。他一骨碌起身,扒着凌乱的发,翻身下床迅速穿衣洗漱,开门去厨房,也只有热粥和包子。他才醒,人还半懵,竟一时间不知怎地,呆在原地,有点委屈。直到书院里边穿了念书声,他才惊想起先生如今是要讲课了。
朴丞本在案上摆弄着书本,边瞧着窗外莺燕跃枝,边听着钟攸讲书。他身不直,腿也半曲着浪荡。谁知看着看着,忽见枝下站了个人,墨衫挺括,直直望着讲堂。
他腰倏地挺起来,腿也规规矩矩的放下去,坐得板正,眼盯在书页上,陡然变成个好学生了。
夭寿!
他在心里咆哮着:这不是那日凶神恶煞的罗刹么?这怎么又到书院里边来了!他干什么,莫非也是学生?
一想此人也许会坐进讲堂里边,就挨着几个位,随时能见着……他腰就一阵酸痛疲懒。他想着,管他呢,他还能再打我不成?可这么想了好几遍,也没敢再歪身坐。
朴丞烦躁地翻着页,钟攸正打他身边过,垂眸见他翻过了,只俯身道:“过了。”又指给他,“留神。”
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那罗刹的目光就从朴丞脸上划过去,像是把刀,又像是把钩,叫朴丞如坐针毡。
时御负了手,先将这几个小子挨个看了,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里边却挨个给脑门上贴了“麻烦”两个字。尤其是朴丞,这小子他记得,上回就言辞浪荡,眼睛尽往先生身上去,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还叫钟攸俯身离得那么近。
钟攸今日讲得不多,讲堂散得早。午时稍休,午后就是蹴鞠与书阁读书两件事情。朴丞没多留,抄了后门就走。他以往都会在讲堂多留一阵,今日走得快,反倒让旁人惊奇。
正赶上苏舟、榕漾,少臻三人去吃饭,苏舟见他擦身,先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少臻道:“火烧屁股似的。”
榕漾拉了他衣角,道:“早去也不成,炖肉都是压着刻点出锅。你同我们一块,正赶上。”
朴丞想说老子才不稀罕,可话到了嘴边,见榕漾满眼期待,又咽了回去,勉强道:“噢。”
“噢甚。”少臻夺了榕漾拉着他的手,“此子向来眼高于顶,心里边肯定不稀罕。”
朴丞嘶声,拽了榕漾的胳膊,“你怎么容忍此人到如今?老子见一回想揍一回。”又对少臻道:“松手,他先拉老子的。”
少臻牙疼,“你是不认得路还是没离过娘,非得人牵着走,毛病。”
“诶。”苏舟插了身进来,将两人肩头揽了,只道:“上回不是挺好的吗?虽不是什么一笑泯恩仇,但也不至于见面就要你死我活。况且这个抢肉关头,都是亲兄弟啊。”
榕漾只得两边都拉了衣角,安抚道:“是了是了,肉要出锅了。”他对朴丞道:“真的很好吃。”
朴丞原本一腔呛声,尽数变成了,“……走。”他走了几步,又浑身难受起来,心道这小瞎子没吃过好东西,对个炖肉也大惊小怪,自己理他作甚!
结果直到吃完肉也没想出这到底是为甚。
下午蹴鞠,往日都是先生陪着颠几个花哨,再交给朴丞和苏舟做彩头。谁知今日罗刹在边上,朴丞的鞠在脚底下滚了又滚,也没敢横踢出去。
晚上回省心舍,榕漾对他咬耳朵,问道:“你是不是怕六哥?”
“怕?”朴丞皱眉,“六哥谁啊。”
榕漾眯眼道:“就是时御呀,今日和先生讲话的人,是师兄的六哥。”
“……老子。”朴丞挺直胸,对榕漾咬牙道:“老子才不怕!”见榕漾哦了一声,他又有点虚,偏不想对这小瞎子露怯,又拉了人的后领,反复道:“老子不怕!你再提,我就拔了你的牙!”
榕漾惊恐又困惑的捂了嘴,问他:“为什么要拔我的牙?”又道:“是因为你真的很怕吗?”
朴丞滞声,捏了他脸颊威胁道:“闭嘴!”
后边少臻抄手就是一书扣朴丞脑袋上,喝道:“你才闭嘴!”他正写着明日的文章,被朴丞吵得烦。
“老子——”朴丞要回头,那天天都在吃吃吃的师兄正入门,塞了块年糕给榕漾。朴丞立刻忘了回头,捏着榕漾鼓鼓囊囊的脸蛋,对苏舟怒道:“你给他吃了什么!”又嫌弃道:“你上茅厕没净手!”
苏舟抬手枕后边,风轻云淡道:“朴丞啊,这人,就是要不拘小节方能成——”
少臻砸书,“吵死了!”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提。
那边钟攸和时御往家去,几步路,因天晚没人,就走得慢。时御牵着先生,走了半响,忽地道:“钟訾是先生什么人。”
钟攸正努力看着脚下,闻声随口道:“隔壁住的人。”出口了又想了想,“不熟,算是兄弟。他本与他娘住我院子隔壁,挨着大哥。因父亲喜欢,后来就搬到前边去,挨着父亲的院子。”他说这笑了笑,“府里边就这样,父亲看重谁,边上就住谁。这么些年数下来,住得最多的竟是如辰。”
时御嗯了声,才缓慢道:“……我打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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