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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第1页)

有一天她忽然对他说:&ldo;我爸爸还没来看过我。&rdo;

他找着藉口:&ldo;你又没有告诉他,他肯定还不知道。&rdo;

她静静说:&ldo;我都换了单人病房,一定要花不少钱吧,阿姨一定已经告诉他了。他还没有来,一定是不愿意看见我这样,象当年我妈妈一样。&rdo;她停了停,苍白地笑说:&ldo;其实这样也好,他对我愧疚多些,将来会更看顾你们一些。&rdo;

他无话可说,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安慰她。她又说:&ldo;你也不要来了。&rdo;

后来有一次,他来的时候病房里没有人,他吓了一跳,心跳差一点停止,狂奔到护士站前去问,护士说:&ldo;1337啊,刚才好象看见她一个人下楼去了。&rdo;

他追到楼下,在小池塘边上的长椅上找到她。她戴着那顶粉红色的毛线帽子,坐在长椅上,手里捏着一片面包,慢条斯理地喂鱼。

他在她身边轻轻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她本来就瘦,现在手指象枯树枝,入手冰冷,透过白得透明的肌肤可以看见蓝色的静脉。他问:&ldo;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rdo;

她这天大概心情不错,还回头朝他笑了笑,回答说:&ldo;我把阿姨支开了,就一个人出来走一走。&rdo;

她坐在水边的样子叫他害怕,连忙说:&ldo;这里冷,咱们回去吧。&rdo;

她坐在那里没有动,悠悠地开口:&ldo;昨晚我还做了个梦,梦见我死了,葬在仙屿岛村外的墓地里,坟头上长满了野草。后来好象你来看我,拖家带口一大群人,你还告诉你孙子,这里埋着你爷爷年轻时候喜欢过的人,后来她死了,爷爷就娶了你奶奶。我在梦里还想,幸好还有你记得我,到那时候来给我扫墓的恐怕也只剩你一个人。&rdo;

他伸出双臂抱住她。冬日的阴天潮湿晦暗,怀里的她瘦骨嶙峋,他就如同抱着一把枯骨。她立刻轻轻推开他,眼神平静地说:&ldo;贺宇川,我也想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但大概是不可能了。你不要再来了,我们分开好不好?&rdo;

他一如既往地生硬拒绝:&ldo;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不同意。&rdo;

化疗本来就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法。主治医生说她对药物的反应强烈,血象指标很低,肝功能指标也不好,神色严肃地同他们说:&ldo;如果情况继续这样恶化下去,我们就只好停药了。病人的精神状态对康复很重要,家属要多开解病人。&rdo;

有一次他到的时候,她正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阿姨在门口急得抹眼泪,在门口也听得到她干呕的声音。阿姨向他哭诉:&ldo;芃芃刚才还好好的,就喝了几口白开水,突然呕起来,眼泪都憋出来,什么也吐不出来。当然吐不出什么来,这两天她吃什么吐什么,哪还有什么可以吐的……&rdo;

他去拍洗手间的门,大声喊:&ldo;芃芃,你开门。&rdo;

她也不应。好不容易听到她呕吐的声音停下来,她在门那边凄然说:&ldo;你不要进来,我不想你看到我的样子。&rdo;

再后来他来,她连门也不愿意给他开,隔着病房的门对他说:&ldo;求求你,不要再来了好不好。是不是如果我现在立刻死掉,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rdo;

芃芃的阿姨整天陪在医院里,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总是双眼红肿,象刚刚哭过的样子。阿姨最后把他拉到休息室,对他说:&ldo;芃芃这孩子脾气倔,很硬气,表面嘻嘻哈哈的,心里的苦从来不对人说。记得小时候她生病,发烧发到四十度我都不知道,她一声不吭还去上学。有一次我们母女三个去爬山,她的鞋子磨破了,回来脚上好大两个水泡,她还开开心心走了一路,一句话也没说,其实不知有多疼……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对她不够好,别人的女儿,哪个有事不会跟妈妈撒个娇,她偏偏喜欢一个人抗。可如果她对你好就是这样,怕你心疼怕你担心,宁愿报喜不报忧,你为她伤心她更伤心。现在她不想你再来,是因为很在乎你。你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心里一定特别难受,这样对她康复也不好。小贺,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要来了,好不好?&rdo;

他最后一次去医院是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又坐在池塘边的长椅上,低着头,捏着一片面包,全神贯注地喂一群鱼。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叫了一声&ldo;芃芃&rdo;。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头,他只好又站起来,蹲到她面前,这样才好看见她的脸色。

曾几何时,他也想象过这样的场面。他单膝下跪在她面前,抬头仰望她,想象中那一定是他手举钻戒求婚的时候,没想到是现在这番情形。她终于把目光从湖面上转回来,他握着她的手,望着她轻声说:&ldo;芃芃,今天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rdo;

他感觉到她的手一颤,面包掉在地上。阳光下她的皮肤透明得病态,脸瘦得脱了形,只有眼睛看得出原来的样子。近距离同她四目相对,他看见她的眼睛大得空洞苍茫,眼底慢慢有水升腾上来,在阳光下忽然莹光闪动。

他不敢再看下去,把头埋进她的掌心里。半晌她才抽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平静地说:&ldo;你该剪剪头发了,现在这样子象个流浪汉,一点也不帅。&rdo;

她已经有好几天没同他这样好好讲话了。泪水瞬间涌上来,沾湿她的手掌。他颤抖着声音说:&ldo;你不要放弃,我等着,等你哪天好了,告诉我,我再来看你。&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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