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莲舫来得正是时候‐‐我昨天胡诌了几句诗,不知跑韵了未,你看看。&rdo;
好个礼贤下士的王爷,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将于凌辰让到厅上梨花木椅子上,待侍从献过茶,他便取出诗来,开口就是讨教的口吻。
&ldo;七爷太谦虚了。您的诗作早已是炉火纯青,岂是我辈能置喙的!&rdo;
于凌辰边恭维着边浏览诗稿。原来是一首五律,用上平声四支韵,道是:
青山遮不住(8)
励志唯崇约,修身务退思。
己情非力省,物理固周知。
爵秩荣叨忝,奢华念易兹。
铸颜期寡过,不疚发于私。
仔细玩味诗意,于凌辰明白这诗和&ldo;退省斋&rdo;的斋名及&ldo;退潜别墅&rdo;的庄名一样,都是韬光养晦之意,照例恭维几句或篡改几个字便可讨得欢心了。但他今日有目的而来,岂能敷衍?所以看后略作沉吟道:
&ldo;好固然是好,七爷毕竟是七爷,以诗明志,恰到好处。不过‐‐&rdo;
&ldo;不过&rdo;之后,似有难言之隐。醇王莫名其妙,乃说:&ldo;莲舫今天怎也酸涩起来?&rdo;
于凌辰在醇王目光迫促之下,突然顾左右而言他道:&ldo;近日京畿出了奇闻,七爷可曾听说?&rdo;
醇王论诗正在兴头上,不知于凌辰何以突然改变话题,但一听&ldo;奇闻&rdo;不由也跟着转弯道:&ldo;什么奇闻?我孤陋寡闻得很。&rdo;
一见醇王入彀,于凌辰索性丢下诗稿,面色凝重地说:&ldo;为这事李少荃特地上了一道贺表,说是祥瑞之兆,但有趣识之士却认定是凶不是吉,是祸不是福。&rdo;
这一来醇王兴趣更浓了,乃连连追问。
原来今年正月,丰润县一家农户养的母猪下了一窝猪娃子,其中一只鼻子忒长,似是一头小象,狮象是吉祥之物,猪能产象应是上天预示吉祥。因在直隶境内,故李鸿章乃上贺表报喜,且扯到去年玉田县有一麦两穗的事,说瑞物和瑞麦降生,乃天下太平之兆。
听完故事,醇王说:&ldo;古人有言,瑞麦生尧日,芃芃雨露遍。眼下母猪产象、一麦双穗,的确是吉兆,莲舫何以说是祸不是福?&rdo;
于凌辰说:&ldo;七爷,其实祥瑞之说,哲人不言。猪牛产异物,犹人之怪胎,当然是祸;至于麦生双穗,不过是土地肥沃罢了。元朝的马端临著《文献通考》,举历代祥瑞,统统称之为&lso;物异&rso;。去年江南洪魔肆虐,秋末直隶又有两府备受蝗蝻之苦,加之这物异,怎么还有吉兆可言?&rdo;
于凌辰如此危言耸听,醇王不由凛然,乃说:&ldo;这么说,不知主何凶兆?&rdo;
于凌辰神秘兮兮地说:&ldo;七爷忘了,玉田和丰润不紧挨着东陵吗?眼下穆宗毅皇帝的万年吉地尚未竣工,孝哲皇后尚未永远奉安(死后未入土)呢!&rdo;
一句话提醒了醇王。
大清朝列祖列宗,除了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葬于辽宁外,其余分葬东陵和西陵。地处马兰峪的东陵有顺治的孝陵、康熙的景陵、乾隆的裕陵、咸丰的定陵,眼下同治帝虽已&ldo;永远奉安&rdo;,但孝哲皇后却尚未,另外,地宫虽已完工,面上的享堂及一些建筑尚未完全竣工;而西陵在河北易县永宁山,那里除了雍正的泰陵、嘉庆的昌陵外,尚有慕陵,那是醇王爷的父亲、庙号为宣宗成皇帝的道光爷的万年吉地。
道光帝一生崇尚节俭,生前在营造自己的陵寝时,先也是选定在东陵,但不愿太糜费,下旨陵工费用不准超过二百万两。所以工程只能从简,地宫两侧原应开的龙须沟也省掉了。当快竣工时,他恰好行围至此,乃下令亲信太监去地宫探视,太监出来时靴底尽湿‐‐地宫渗水。道光一怒之下,承办陵工的官员、太监皆遭严谴,后改在西陵营造陵地。
由此可见,历代帝王无不看重自己的万年吉地,就是崇尚节俭的道光帝亦在所难免,因为这不但是自己的最终归宿,且也关系到国运的兴衰。眼下醇王一听于凌辰提到东陵,不由问道:&ldo;听说两宫太后已派五爷偕内务府大臣去惠陵工地察看,不知他们是如何回奏的?&rdo;
于凌辰说:&ldo;眼下倒是按部就班在进行。&rdo;
这句话留了尾巴‐‐既有&ldo;眼下&rdo;就有&ldo;将来&rdo;。
醇王马上说:&ldo;难道将来还会有什么变故不成?&rdo;
于凌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ldo;将来可不好预测。眼下李少荃已任命唐景星为开平矿务局的总办,要用洋机器采煤,又嫌运河水浅,运煤困难,已在胥各庄至大沽间修筑铁路,七爷想想,开平距东陵才几步路,若铁路开通,穿山打洞,那龙脉能保无虞?地下的列祖列宗又能永保安宁?&rdo;
本是笑脸团团的王爷眉毛一下枯起来,竟连连在房中踱起了方步。
于凌辰知道火候到了,反不急不慢地品起了香茗,好半天才重新拿起桌上的诗稿吟哦道:&ldo;厉志唯崇俭,修身务退思……七爷这立意是不错的,可就是太消沉、太置身局外了。&rdo;
醇王沉吟半晌,摇了摇头,嗫嚅着说:&ldo;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要我怎么办?&rdo;
于凌辰说:&ldo;事关宗庙社稷,当说的还是要说。须知五寸之矩,可正天下之方!&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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