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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任行又随口和子野聊了些别的，待到药熬好，便将其分了两碗，放到托盘上端着，再三保证一定会喝。然而子野并不放心，所以也跟着上了楼，要亲眼看着他们喝下去。梅任行用手肘推开门，把药放到桌上：“喝药了！”皎皎应道：“嗯。马上。”梅任行看了看那边，见其正在写着什么。然而皎皎只又写了几个字，便搁下笔道：“写完了，我们喝药吧。”子野见二人乖乖喝药，于是来到书案前。这小丫头平时最不爱加题目，比义山还要过分，诗册上有一半都是子渊后来加上的，这次却是难得加了一个，可喜可贺。唔，《威凤歌》？子野将其拿起来细看，只见写的是：黄土没吴钩，长河逐血流。可怜新死鬼，旋作旧骷髅。苍天无恨于苍生，何故纷争不断五百秋？不觉双泪下，彷徨难为游。且别紫雾，且别玄霜。披我战甲，着我战裳。饥寒苦热，负矢衔伤。扬鞭策马，征伐四方。生死祸福何足惧？不教斯世有无常。昔有楚客狂，欲劝凤还乡。已而已而，君不见翩翩浊世少年郎。看罢，子野道：“你是真不怕他赏你一顿竹笋炒肉？”皎皎差点被呛到：“为什么？”子野道：“只写武功，不写文治，不是讨打又是什么？”皎皎道：“那那那那我再改改？”子野道：“没事没事，逗你玩呢。瞧把你给吓得。”皎皎道：“其实也不是怕打，就是怕他不喜欢。”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依他的性格，估计要么是写得再烂也觉得好，要么是随手就扔了，也不会来找我麻烦。”子野笑道：“不用改，这样就挺好，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我帮你送给他，你也不用特意跑一趟昭陵。”皎皎道：“真的？会不会太麻烦您了？”子野道：“不会不会。行了，你们玩吧，在楼里随便逛，别出去。我设了禁制，哀乐楼范围内，除了伙计厨工，没人能记住你们的样子。晚上我再来监督你们喝药。”说着留下了两张通行木牌。子野走后，梅任行凑到书案处：“他忘了带——哦，对，两界之物不能互通。看来记性确实不一样啊，看一遍就记住了。”皎皎道：“我同意。”梅任行将《威凤赋》《威凤歌》都读了一遍，然后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他说的都是真的呢？”皎皎道：“什么？”梅任行道：“人们总觉得威凤是比喻，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不做人的时候，就是喜欢化形成凤呢？”皎皎道：“有可能。不过他写那篇赋的时候应该不知道吧？”梅任行道：“也许是他想起了什么，或者梦到了什么。”皎皎点了点头：“有道理。”梅任行放下手中的《威凤歌》，忽然瞥见案边书本下压着一张纸，上面也是皎皎的字迹，便催她去收拾药碗，然后将压着的书本拿开，只见是一首古体诗：路逢新死鬼，问我旧时钩。不知身已没，犹言戍城楼。钩没不可寻，徘徊东西游。落日漫山林，鬼哭满山丘。怪不得一直觉得她语气不大对，找书时似乎就有些心情低沉。好在刚才被子野调侃一番，心情好了许多。只不过这诗——“皎皎，你是不是想起来梦到什么了？”“嗯。不过只记起来一点。怎么了？”“没事，就是看你心情不大好。是你快醒时做的那个吗？”“不是，在那之前。”“那你梦到什么了？是受委屈还是受冤枉？”“都不是。”“那是你诗中写的这个吗？‘路逢新死鬼，问我旧时钩。’你你你你别哭啊，我错了，下次不偷看了！”梅任行连忙过去将皎皎搂在怀里。皎皎泣不成声：“不是，我就是……不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本来已经……好了，我没想……哭的。”梅任行道：“没事没事，别说话了。想哭就哭吧，师兄在呢。”皎皎哭了好一会儿才好些。梅任行则是在心里感叹，这前世印记有点重啊，随爹随到这辈子都这么爱哭——等等，这是不是说明如果我曾经推她下蛇坑，那么即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可能还会像现在这般任我亲近？所以反推回来……想到这里，不由舒了一口气。梅任行给她洗了把脸，又重新扎了头发，把药碗送到厨房后，又讲了一会儿笑话。皎皎反复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然而梅任行还是不放心，于是拿起通行牌，带着她在楼里逛了起来。各地哀乐楼结构大致相仿。大厅处的戏文词曲可以随意观看，只是需要付个茶水费。茶水的品质、价格，皆和外面一样，点个最便宜的茶，可以在大厅里坐上一天。大厅之外，有许多稍微小一点的房间，里面各自演着戏文，或是唱着词曲，有散座也有包间，都需要单独付钱，或是出示提前买好的通行牌。一楼的偏传统，二楼的偏新一点。至于三楼，则是会客场所，可以自娱自乐，也可以叫歌女乐师上来弹唱。子野给他们的是最高规格的通行牌，可以随意出入各处，甚是方便。二人来到戏目表前，皎皎看着戏目，梅任行却对摆在旁边的诗册起了兴趣，想要看看阁主有没有加什么新的批注，见册子上写着“免费赠阅”，下面又立了块牌子，写着“赠完即止”，于是拉住伙计问自己可不可以拿一本，伙计表示当然可以，梅任行便揣了一本在怀里。皎皎道：“裴行俭这个名字为什么听着有点熟悉？”梅任行道：“什么？哦，《裴行俭平定西突厥》。在二楼，还有一刻钟结束，不如去看看？”二人进去时，正演到最后刻石记功那一部分，然后便是谢幕，众人纷纷离座退场，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皎皎道：“碎叶城？碎叶城怎么也听着这么熟悉？比裴行俭还要耳熟。”梅任行道：“这好像是李白出生的地方。行了，破案了。估计是李白喝多了酒，要么是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念叨了一遍，要么是吹牛皮说给自己个机会，也能建立像平定西突厥这样的功业。”皎皎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说你自己？”梅任行又气又笑，使劲揉了揉皎皎的脸：“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了。”皎皎连连讨饶。梅任行又揉了一会儿才罢手：“本来想着，能把范围缩小一点的。平定西突厥应该是高宗一朝比较后期的事情了，要想知道裴行俭和碎叶城得活得足够长才可以。”皎皎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替他说了下去：“结果，更有可能是从李白那儿知道的。好了，别纠结了，按概率讲，我估计也是他某个扔在犄角旮旯里的吧。”梅任行道：“那他那一世要是对你很不好，你现在又何必对他那么好？”皎皎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还会在乎这个？更何况我崇拜他，跟他对我好不好没有关系。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一世将我磋磨至死，可只要对天下苍生好，我觉得便足够了。而且他也不是这种人，不喜欢的顶多也就是不闻不问而已。”梅任行道：“没准你是他喜欢的呢。我看你们倒像是同一类人。”皎皎道：“除了我比较废物之外。唉，这么看的话，其实也未必一定就是那一世，也许错开了，只不过梦到的是鬼界场景，所以还那么叫他。”梅任行道：“能梦到做人时的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梦到做鬼时的呢？”皎皎道：“就像我们两个，很有可能和李白、杜甫也是好友。醉酒倒是人界鬼界都行，可缠着李白给我唱歌，怎么看也不像是在人间能发生的事情。”梅任行笑道：“怎么办？我为什么觉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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