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道:“自然,卿这税法既改,何不一步到位?可先选湖广粤浙闽五州试行推广此税法,另外,商税和对开矿等商民所收的浮税,不利于民间生发,亦可减轻,卿一并考虑进去,重新细化后再交户部议。”庄之湛:“……”他只能俯身下拜:“臣遵旨。”额上却已渗出了细汗,他叛出世族,本就已得罪了读书人,如今再得罪一回读书人也无妨,横竖是为国为民,千秋百年后,总能得一句风骨铮铮,利国利民的品评。但宗室!他已能想象他这税法改革的奏折一上,他将会如何被所有宗室敌视,兴许现在被皇上重视,但下一个……谢翊含笑看着他:“卿如今肯弯下身来做些实事,更加谦谨,朕心甚慰,看来卿是听进去了上次朕教导你的话,民为贵,望卿能谨慎清勤,不负朕之所托。”庄之湛被他一点,重又想到上一次皇上对他的申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眼前这位陛下,可是心有万民社稷的君主,他之前不是早已下定决心,要做那忠于陛下一人的孤臣了吗?虽千万人吾往矣,如今如何就退缩了?他心里那些瞻前顾后的意思立刻如冰雪消了,忍不住又涕零泪下:“陛下恩泽深厚,臣粉身难报!”谢翊温声道:“平身吧,回去好生改罢。”庄之湛却道:“陛下上次问臣的问题,臣如今给答案,臣愿效忠陛下一人。”谢翊道:“善。”庄之湛却又道:“臣之问题,亦希望有朝一日,陛下亦能给个答案。”谢翊怔了怔,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问题,沉吟了一会儿道:“朕现在就能给你答案,卿与临海侯比,差远矣。”庄之湛面上却无颓唐之色,反而欣然鼓舞:“臣知如今尚且不如临海侯,但臣有争竞之心,愿效临海侯,竭尽忠诚,为陛下千里江山谋安宁永固。”谢翊有些无奈,心道后边的小老虎不知道今晚又要多么醋了,只能道:“善。”庄之湛伏拜叩头下去,心中只剩下了千秋大业,陛下所重托,岂能辜负?心中已又生出了豪情万丈,立刻回去细细重新拟写细则了。许莼看庄之湛虽然走了,但是满脸踊跃激昂之意,心中叹服九哥这用人御下的本事,走过去笑道:“原来九哥说的从大处着眼,是这样的大处。果然好办法,明面上一点没说要削宗藩的宗禄,但让宗室也交田粮税,这比起朝廷给的宗禄,那是只多不少啊!”他搞债券的时候,自然早就知道这些藩王富得流油,压根不靠宗禄吃饭,名下田亩无数,但若是真要削宗禄,他们定要对皇上不满,然而以改税法的名义入手,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名头了。谢翊含笑道:“税法朕早就想改,庄之湛在翰林三年,自然早就知道朕的意图。如今逼到绝处,不得不拿出进身的本事来。若他如今仕途顺利,仍还在庄家,是绝不会提出这税法的。他既提了,朕自然正好顺便,皇庄带头纳粮,宗室谁挑头站出来反对的,那就是不忠不孝,心中无君臣大义,朕也就好收拾了。”许莼点头道:“这是九哥以前教我的了,无论做什么,必得先有大义名头,如此才名正言顺,正大光明。”谢翊看他一教百通,心中愉悦:“是这个道理。”许莼却仿佛想起什么来:“适才庄状元说上次问九哥的什么话?怎么好端端说到我来?九哥为什么也拿他来与我相比?”谢翊:“……”婚宴许莼回到军机处的时候面上红晕未散,眼圈也微微发红,眸子犹如被水洗过晶亮异常,嘴唇更是红得异常艳丽。他悄悄从至公堂最旁边一扇门小心翼翼尽量不吸引人地进入,摸到自己位置,听缄恪亲王和武英公在说话:“宗室人才其实不少,如今忽然有这么一条进身之路,自然都是称颂君恩不已。”方子静在他一进来其实就注意到他了,只扫了他一眼没理他,只和谢翮说话:“进亲王是大事,总该宴请一下庆贺庆贺。”谢翮笑道:“圣上深恩,我这微薄之功,只能粉身以报天子了,陛下自己都躬行持俭,我哪好张扬。武英公这边听说还替下属侬世子操办婚事呢,倒又操心小王请不请客了。”方子静却笑道:“我看宗室子们想要入九畴学府的如今必定是要找着门路求你,王府设宴,必定是大赚特赚。”谢翮笑着摇头,目光却也转到了许莼身上。许莼大概觉得自己悄无声息,却不知道他鲜衣华袍,神采焕发,无论什么时候在人群中都如鹤立鸡群十分夺目。许莼正悄悄整着衣襟,只觉得下边衣袍皱得厉害,又疑心腰带没结好,心神不定地在桌上随便拿了一本折子看。谢翮却对他说话:“临海侯这是从哪里来被风迷了眼吗?”许莼耳根一热,只含糊解释着:“昨夜没睡好,适才揉了下眼睛,大概红了。”方子静促狭道:“昨日踌躇满志要军制改革,今日就开始懒怠起来了,看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晚上去哪里寻欢了?这是被侍妾淘虚了身子么?”许莼眼睛溜圆看着方子静一眼,显然没想到方子静会开这样的玩笑,只匆忙扯个别的话题掩饰道:“前日武英公说了,我国幅员辽阔,海岸绵延万里,处处驻扎重兵,耗费浩繁,陆军海军都要整合,扼守要害海口,如今各州总督却有些各自为政,不太听调,这通商口岸等一开,若是他们都无分成,必定也是各扫门前雪的。”方子静道:“不错,那你可想到法子了?舍得把通商口岸的关税分润给他们吗?”许莼道:“有何不可?各通商口岸本就有赖于各州兵力,能收上来多少,就看他们的本事了,截留五成为军费,我以为可以的。”方子静笑了:“但你信不信他们拿了口岸的关税银子,还是会各自为政。”许莼道:“三年一换。”方子静道:“那又成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了。”许莼道:“这也没法子,但可在各新式学堂培养大量中层将领,相对固定,总督只需要抓好这些将领就行,也能避免各州县驻兵变成一人之私兵,更不易导致腐败问题。凡事总难两全,权衡利弊之下,总督还是当换,不可久任。”方子静点了点头:“说明你仔细想过了,但又有一条弊病,在同一学堂肄业的将领,极有可能拉帮结派。”许莼头疼:“只能尽量打散,这也难以避免,科举尚且还有座师同年同乡朋党之患呢,若是真打仗,将领熟悉一些本也更容易配合。”方子静微微一笑,谢翮赞许道:“临海侯越来越娴于政务了。”许莼谦虚道:“是王爷和诸位大人们愿意教我。”谢翮道:“是你天资卓越,陛下教得好。”许莼心虚,不知为何耳根又一热,想起适才九哥又在御书房里“教导”了他一回,什么卿为帝侣,臣下有错,亦有教诲之职,不合与臣下吃醋云云,好听的话哄了又哄,但动作可一点儿不温柔……他心虚忍不住又想去摸唇角,疑心面上带了幌子出来,适才照镜子没照真……但身上不免又微微发热。方子静却道:“等各组核数的人回来,看了底数再做打算吧,我觉得还有一桩事也可顺便让他们做了。”谢翮道:“什么事?”方子静点了点桌面上的折子:“派遣去各州县的既然都是擅算的,若能将各地耕地田亩的数一并核算了回来。我看户部的意思是想重新丈量田地,也该量一量了,上一次统计还是先帝的时候了,让各州县报,必定还是不准,不若和这点兵马的事合二为一一并做了,这核算统计组,有钦差的名头,也好查,统计兵马军械,本也有户部的事,户部工部都该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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