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最好等到月上中天再去,有可能你们不需要自己去找沮洳之地了,跟着鬼魂走就行,我就是那么发现虎妖的。” 林稚水没做太多思考就点了头:“您有经验,听您的。” 离开之前,林稚水忽然发问:“这件事,大夫是不是原本打算带进棺材里?” “是。”陈大夫弯腰去拾掉了的鸡腿肉,‘恰好’避过少年无垢的明眸。 如果不是林稚水做的事情,让他有所触动,他的确决定把这事永久的藏在心中,恨妖城能挡得住虎妖,那便是它的幸事,而倘若挡不住…… “这样一座畸形的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他弯着腰,仰起脸,直视林稚水:“我知道,我偏激了。林公子,别那么凝重,高兴一些,是你的行为,才让我决定将这事告诉你——你救了一城的人。” 能不能救到,林稚水并没有打包票,当夜,他和王轻,以及王轻挑的七八个好手,来到了陈大夫说的山上。 才到地方,他们就发现陈大夫所言非虚,他们确实不需要顺着沟渠找沮洳之地——也就是沼泽了,他们找到了大片的鬼魂。 满山的幽灵游荡在路间,身旁飘着莹绿的鬼火,虎啸响起,鬼魂们呆滞着眼瞳,随着啸声,慢慢朝某个方向聚去。 虎妖立于大青石上,威风赫赫,粗大的虎尾一剪,脚下巨石开裂。无数鬼魂立于他身前,摆出臣服的姿态,林稚水等人拨开草丛偷偷去看,只觉得全身发冷。 关键时刻,是和妖族交战多次的秦始皇开口,稳住了林稚水的心神:“伥鬼没法实质伤人,否则,虎妖便该越过狐妖,成为人族心腹大患了。” 别的不说,哪场战争不死人,虎妖往战场上一跑,杀人,或者偶尔补刀,本来是人族的战士,死后却被虎妖操控,攻击同胞,而人族至今还没有伤害鬼魂的有效手段,这还怎么打? 林稚水脑子里得弦才刚稍微松了一下,陛下又继续说:“不过,伥鬼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他们……” 始皇帝低沉的嗓音似乎有些飘忽,离林稚水慢慢远了。 困倦的感觉突如其来降临,没有给少年反抗的时间,便倏地将他拉入黑暗中。 “林兄弟!” “主家!” 这些惊声,林稚水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而与林稚水同行的人,也一并陷入了昏迷,无一例外。 虎妖鼻头一动,从大石上跳了下来,尘土弥漫。山里行人多,他闻着味道,仔仔细细地检查了石头后面,枯沟里面,最后,慢腾腾地迈进苔草里,虎脸勾起诡异的微笑,“这是什么?瞧瞧,我抓到了一群小老鼠?” 虎妖抬起了前肢,月色下,弹出的爪钩闪着寒光。 一轮剑芒如镰刀掠过,只瞬间的“嘎吱”破骨声,长条黑影飞挑到空中,随着虎妖嘶嚎:“我的手——”重重落地。 云雾半遮了明月,夜色中,人影由淡转实,玄衣眇眇,冥晦着赤纹。 一柄黑若冥渊之水的剑指着虎妖咽喉,寒凉刺肤。 “孽畜。”锦衣华服的男人,声音比剑锋更冷,“你做了什么?” 霎时风过,吹散了厚重云层,洁净的光芒洒在那张神情淡漠的脸上,分明没有狠戾之色,却令虎妖不寒而栗。无尽鬼蜮 剑尖慢慢往下划,从虎妖咽喉,划到胸膛,割伤心口,裂下小腹。 嬴政的目光冷冷地随着剑尖移动,再落到虎妖身下那滩浊黄液体上,嫌恶地别开视线,“朕给你三息时间,解开术法。” 虎妖双腿直抖,股间淅淅沥沥着尿液,骚味弥漫空气中。“饶、饶命!好汉饶命!我不知道什么术法,我、我什么也没干啊!” 虎妖欲哭无泪,换个人他也绝不会这么怂,但是,谁知道面前这人是哪里来的,一身煌煌霸气,压得妖族苦不堪言。 对,压得妖族苦不堪言,不是压得他。 虎妖敢拿自己的脑袋做保证,任何一头妖怪站在这儿,都会被面前人的威势压得气都不敢多喘一声,仿佛对方是对妖族享有生杀大权的君王,一个眼神就能令诸妖诚惶诚恐,生怕惹得对方不快。 可,对方分明是一个人!人又怎么会能够对妖有生杀大权?开玩笑也不敢这么开啊,这都要把牛皮吹上天了。 不…… 等等! 纵观人族历史,还真有人做到了,是那铁血大秦的君主,秦始皇。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妖族七百余里。狐不敢南下而食人,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虎妖心里默念着这段话,扒开了记忆里那段妖族的血色岁月。 那时候,尚有秦朝,他还是一头小雏虎,而秦人比虎狼还虎狼,杀妖能进爵,将堂堂妖国杀得亡国,更研究出一种神物,能探出眼前是兽是妖,众妖奔逃入山林中,几近亡族灭种。 那一道道杀妖剁头的身影,形若罗刹,是虎妖永远起不来反抗心思的噩梦。 始皇帝在时,大秦在时,镇得万妖不敢怒亦不敢言,仅是看到秦人靠近,便两腿发软,难以反抗。 虎妖猛然抬头:“你是秦人?!” 唯有秦人,才是妖族破胆的根源。 嬴政冷声:“三息已过……” “等等!”虎妖牙齿打格,“你别割我的头,我真的不知……” “嗯?” “我我我我知道了!”生命危机下,虎妖大脑前所未有的转动,“鬼蜮!他应该是三魂七魄去鬼蜮了!” 指着他要害的剑收了回来,未等虎妖喘出大气,便听得一句厉言:“二三子,审!” 地面奄忽涌出数个泥俑,将他架住,往旁边拖去。虎妖的腿不禁发抖,差点滑倒,上半身全由泥俑提着才没软下去,下半身,两条腿软成烂泥,随着身体拖动,晃晃荡荡。 秦、秦军!!! 铁锈味在虎妖口腔里蔓延,虎妖又立刻振作起精神,小心翼翼将舌头缩起来,免得不小心咬断了舌头,让秦军以为他想要咬舌自尽。 如果换成其他妖族,必没有他这么不堪,可是,他经历过啊!他经历过那个妖王俯首系颈,甘为下吏的赫赫大朝! 他不敢!他真的不敢反抗!再拥有大量伥鬼,他也不敢有别的心思!这些是秦军,那黑袍绣红纹的男子,是秦人啊! 始皇帝没再给虎妖一个多余的眼神,转过身去看晕倒的学生。在看到那充满灰尘和泥土的地面将林稚水的白袍染脏时,眉心微拧,再一想到寒冬腊月,大地霜冻,脸色更是不愉。 兵马俑小哥眼神一闪,上前半步:“陛下,可要驾车来?” 始皇帝:“准。” 青铜车自秦始皇陵中驶出,离开文字世界,停在嬴政面前,兵马俑们知意,轻手轻脚将林稚水抬入车中,盖好被褥。 数道流光随着青铜车从小世界里飞出,落地后,是诸人模样。 吴用扇子也不摇了,五指紧捏着伞骨,“始皇帝此前说的伥鬼害处为何?说不得林兄弟正是因此,才陷入昏迷。” 嬴政垂眸,拂着吹毛短发的剑刃,声若寒泉:“伥鬼以鬼气影响人的阴暗面,使人心理扭曲,变得毛骨悚然。” 也就是,激发人心底的不堪,使人被负面情绪拖累,成为蛇蝎。 包公皱眉:“普通鬼魂亦可,只是,他们是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阴气,才带来的影响。” 阮小七拳头一砸树干,轰地出了浅浅的拳印。 郭靖:“阮兄弟?” 阮小七咬牙道:“那虎妖若是没扯谎,林兄弟去了鬼蜮,出来后,岂不是要不人不鬼?” 他们必然不会嫌弃林兄弟,但,林兄弟肯定也不会想自己入魔。 西门吹雪抬眸扫了一眼其他人,“那就把他带回来。” 剑神一言,使月冷星淡,唯余风雷激荡,将云水翻腾,人心奋动。 “好!那就把他带回来!我阮小七也当了一回被惊醒的梦中人!”‘活阎王’几个跟斗,于风中飒动衣角,三两下就窜到兵马俑们审问的地方,抬腿踢了踢大老虎肥硕的屁股,“嘿,这畜生招了吗?” 黄土味儿混杂着血腥,若有似无地飘着屎尿臭味,地上虎妖早已看不出那虎背熊腰的尊容。尽管他一直嚷嚷着招了,问什么回答什么,兵马俑仍不敢轻易地将这些供词呈给始皇帝,转来转去,问了三四回,审问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才得到一份值得信任的证词——至少,八成的可信度。 兵马俑严肃着神情:“招了。” 然后,阮小七就看着兵马俑想也不想地迈过他,走向始皇帝。 “陛下,臣有供词要奏。” 待嬴政颔首,兵马俑将审问出的所有可信之言说了出来。 虎妖的确没有撒谎,林稚水是被卷进了鬼蜮。那里是众鬼聚集之地,却并非投胎之所。寻常时候,鬼蜮不开,只在每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开启大门,众鬼受召而入。 而林稚水和其余人,来的时间不巧,身处伥鬼齐聚之地,鬼气盖过了人气,鬼魂前往鬼蜮时,一个没注意,就把他们裹走了。 人若进去…… 郭靖急问:“人进去会怎么样?”同时,心中下定决心,如果知道进去的办法,他一定要去闯一闯,把林兄弟全须全尾带出来。 然而,虎妖也不知道人进去会怎么样,他只知道鬼进去后要接受评判,做了恶事的鬼根本没机会出来。 循着这个供词,吴用脑子一转:“鬼进去后,要被不知名存在断功过,人进去,说不得也是该接受评判。” “评判?”始皇帝眼尾一挑,不屑一顾:“谁有资格?” 谁有资格? 既是鬼蜮,唯有人命尔。 林稚水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再摸遍全身,青莲剑不在,巨阙剑不在,战文不在,就连文字世界也联系不上了。 茫然转瞬即逝,坚定重新布满少年眼底,他抬起脚,往前踏了一步。 “唿”地一声,幽蓝鬼火缕缕燃起,左右两排,在他前方列出通往黑暗的长路。似是在…… “请君入瓮?” 尽管此刻他身上什么助力都没有,林稚水心中依然不见惧意,反而飞起眼角,笑容肆意:“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少年眼中无畏,自是刀山火海都敢闯一闯。 当那一脚踏上鬼火映亮的路时,左侧第一缕鬼火陡然加亮。 林稚水嗅到了腐木的味道。 通俗点,就是发霉。 然后,是酸臭味,像是腐烂的肉混杂了废物污水,直想让人恶心想吐,闻到后想逆风逃出十公里外。 少年皱起了脸。 “嘻嘻。”陌生女孩的声音甜如蜜,含糖量超标到要齁死人,“是不是很臭?” 林稚水淡定地又闻了闻,“是很臭。” 装神弄鬼的烟雾缭起,白纱漂浮,从他鼻间拂过,腐臭直扑鼻腔。酸水几乎要从胃里翻涌上来,林稚水倏地发难,将纱布一揪,入手触感黏腻湿滑,比起布料,更像是什么生物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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