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头发顺滑,料想人生前是养得好的;但有的头发干枯泛黄,也许生前也是个苦命的人;有的头发很少,能瞧见肉色的头皮;有的头发很多,垂下来比粘在一团的人皮还宽。其实那样的时候他也没有去想这些,只是有时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那场景就会不受他控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去做这样无意义的比较。当初他没让晏淮清进来,也是因为画面太凄厉恐怖,怕夜里的梦魇缠住人。如今人皮都拿了出去,对方要再跟着,他也就没有阻拦了。“味道很重。”跟在后头的人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嗯。”李浔低应了声,“这里是他们剥皮的地方,不少的人都气绝于此。”也不知道是不是活剥。“上次来的时候派人找过一遍了,倒也没有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不过可以再找找看。”一边说,他一遍拈着那半截蜡烛走动。昏黄的烛光扑闪着打在墙上,蜡油往下滴,发出难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两人各自寻了一会儿,李浔甚至忍着嫌恶抬手触碰沾满了血垢的墙,试图去摸出些不一样的纹路来,但还是一无所获。就在他准备俯下身子去看看桌子底下可有藏着些什么时,那边的晏淮清忽然喊了他一声。“李浔。”“怎得了?重华可是又发现了什么?”他抬着步子走了过去。“也不算是特殊。”晏淮清指向了挂在墙上的斧凿,“你且看这个。”边说,似乎还打算曲指敲上去,李浔眼疾手快地将那手裹到了掌心。“别碰,很脏,这东西,你说便是。”晏淮清一愣,却没有多问,而是继续往下说,“这些个斧凿不是大晏的样式,更像是前朝淬炼的,这个凿子最是明显。”“嗯?”李浔闻言俯身凑近了些,去细细地看那东西。他的阿爹是个猎户、阿娘是屠妇,所以刀具斧凿其实他也见过不少,只是幼时的记忆毕竟太久远了,再是出了玉龙关便再也没碰过这些东西,加之玉龙关是大晏边境,和其他国土的多少会有些交流,所以用的东西很多都不纯,不是大晏统一的官制,所以早先没瞧出这些斧凿的特别之处。如今看来,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这凿子大小都有,琳琅满目挂了一排,不过柄都做的很细长,柄尾雕了两圈木纹,凿头也修长,做得很轻巧、很风雅。然而大晏的开国皇帝乃平民出身,做过农夫、做过匠人,因此大晏的器具会更偏实用,凿头粗扁锋利,木柄也圆润可握。“确实如此。”李浔点了点头,笑着看着身边的人。“重华真厉害,比我眼尖得多。”晏淮清回了一个笑,解释道:“民间可能已经销毁,但宫中还留有一些前朝的物什,这些东西我曾经见过,便能看得出来。”“那也厉害。”晏淮清抬起手,用手背盖了一下嘴,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纵使民间有不少私营的冶铁所,但仍旧在官府的监管下,能产出这样的东西,再一次代表了幕后之人的身份不简单。”起码不是联合勾结几个官员如此轻易。聊完这些,他们手中的半截蜡烛也见了底,眼看那烛光就快要烧到手了。李浔私心里不想晏淮清在无光的时候待在这里,总觉得阴邪不干净,怕对方身上沾染上些什么,于是说:“我们先走,回到了宫中再细谈此事,得细捋。”“好。”晏淮清点头。于是两人踩熄了蜡烛,沿着通道原路返回了地上。原先李浔是打算就此将人带回宫中的,只是路过的太平街时,晏淮清又不愿直接回去了。“我想去一趟长井坡。”晏淮清扯了下李浔的袖子,“想去看看李胜怎么样了,记得上次见他,过得很艰难。”“重华心善。”李浔笑了下,却也没阻拦,脚下的步子一转,便抱着人跃到了另外一个屋脊上。血红色的衣袍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晕在了夜色里,可一滴血坠入了墨色中,并不能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两人就到了李胜的住处。还是老的地方,被遮挡着身体,只能他们瞧见院儿里的人,院儿里的人瞧不见他们。小院儿相较上次变得空荡了许多,角落处还有不少枯败了的野草,昭示着小院的主人今年有多么繁忙,收拾的时间也没有。这个时辰也还不算迟,京都没入睡的百姓多的是,李胜家也不例外。不过就李胜老母的寝间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其他地方都是黑黢黢的,料想是因为没银钱,舍不得。院中飘出了阵阵的苦药味,药味越来越浓,却不见人。在屋脊上待了半盏茶,两人终于听见了些动静。不一会儿,小厨房里就传出了脚步声,也不知是不是怕摔,每一步都踩得很慢很重。他们顺着看去,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摸着黑走出来,走到厨房门口时,才接着淡淡的月色看清了几分李胜的脸——又瘦又疲,两颊和眼窝都凹下去了许多,头发枯黄蓬杂。不知被什么拌了一脚,只听得李胜“哎哟”了一声,接着他就往前踉跄了几步,而后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整个院儿似乎都震了震,手里那碗乌黑的药倒是端得稳稳当当,没有撒。跪了一小会儿,李胜将药碗放在了一旁,撑着墙壁想要站起来,但站到一半又软软地坐了下去,如此重复尝试了好几遍,还是没成功。随后那李胜也像是自暴自弃了,拖着自己的腿转了个身子,干脆就坐在了地上。蹬直双腿后,他慢慢地用手打圈揉着膝盖。到这里还算是无事,可揉着揉着,院中忽然就传来了细微的啜泣,竟是那李胜捂着膝盖哭了起来。眼泪如串珠般滴滴滚下,顺着消瘦的脸颊砸在地上。他哭得越来越厉害,却不敢发出声音,狠咬着自己的下唇抽搐落泪,双手如痉挛般揪着洗得发白又薄薄的冬衣。哭了好一会儿,他抹了把泪看向放在一旁的药,三九寒冬之际,什么热乎的东西都会很快变凉,眼见着上头冒的氤氲热气不见了,李胜也不哭了,立刻撑着身子端着药站了起来,往前走【陆拾陆】衣李胜在后头一路小跑,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巷中不停地荡,一边跑还一边喊着。“等等,您二位等等!”“我知道银子是您二位放的,请等等,我有话要说!”“千岁,九千岁!我知道是您,小人有话要说,小人有话要说。”听到了最后一句,他二人对视一眼,才停下了脚步。几息后,李胜就跑到了他们的跟前,因着瘦弱了许多,这么几步路也要了他不少的气力,整个人撑在墙上大喘气,额上冒出了一些冷汗。“追,追上了。”晏淮清看了一眼李浔,率先开口。“那银子你无需介怀,你还在云锦阁时领我看过东西,只当是我给你的迟来的赏钱。”那银子还在李胜的手中捧着,干柴的手抓得又紧又松。“不行的,这钱我……”李胜听了这话,还是想伸手往前塞回给他们。让李浔给挡了回去,“不做不必要的清高,你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饿死事大。你心里是知道的,这些银钱对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可以让你母子二人过个暖和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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