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施喜出望外,连忙打开手机,搜索“梦见裸体是什么意思”。一位西方心理学大师门吉托夫奥斯特罗特夫分析说,一个人如果梦见自己赤身裸体,梦里非常尴尬、困窘、痛苦,则暗示着这个人正因某件事犹豫,如果再不做出正确行动,那么很可能受穷,或遭受羞辱,承受世俗的压力。翁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动静大的把隔壁床王明哲都给惊醒了。“干嘛呢?”翁施正色:“老天爷给我托梦。”王明哲睡眼惺忪:“啥梦?”“催我赶紧报销。”翁施一板一眼地说,“不然我就要受穷,遭受羞辱,承受世俗的压力。”王明哲翻了个身:“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还信托梦这一套啊?”“马克思列宁也是要做梦的。”翁施利索地翻身起床,草草刷了牙洗了脸,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小呆瓜今天做了一道土豆烧鱼,很鲜,很香,很美味。宋尧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仰躺在沙发上消食,瞄见一个人影顺着墙边悄没声地往这儿蹭。鬼鬼祟祟,呆头呆脑。宋尧忍着笑,装模作样地合上了眼皮。“宋老师,”翁施小声问,“吃饱了吗?”如果吃饱了就结下帐吧。宋尧装作没听见,一动不动。“宋老师?”翁施稍稍拔尖了点儿音量,“您睡着啦?”“嗯,睡着了。”宋尧说。睡着了还能说话?翁施撇了撇嘴,又不敢发作,刚拔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哦,那你睡吧。”他倒还委屈上了?宋尧被逗乐了,睁开眼皮,下巴一抬:“不睡了,什么事儿,说。”直接说钱伤感情,翁施委婉了一下:“宋老师,您觉得我做菜的手艺怎么样?”多大个人了,还天天眼巴巴凑跟前来要夸奖,和赫鲁晓夫似的。宋尧忍不住发笑,真情实感地赞美道:“特别好,我昨儿回家上称都胖了两斤。”“嗯嗯,宋老师喜欢就好,”翁施重重点了两下头,“那您看……”他手指头不动声色地往裤兜里伸,两个指尖捻住发票一角“像你这样自己做饭小孩儿的不多了,”宋尧竖起一根大拇指,“手艺好,又勤快,又节俭,又爱分享,我马上写封邮件,推荐你上下期《榜样的力量》,把你高贵的品格、高尚的情操推广给整个警界。”“……”翁施抬手捂住脸颊,宋科长这么夸奖他,他却满脑子只想着钱钱钱,惭愧惭愧。沙发上扔着那本红彤彤的《榜样的力量》,可见宋科长精神境界之高,吃完饭的午休时间也没忘了向榜样学习。翁施搓了搓脸,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浑身充斥着铜臭味的俗人,俗不可耐,与宋科长简直是云泥之别。“还有什么事儿吗?”宋尧问。翁施羞愧地抬不起头,垂着脑袋,闷声闷气地说:“没了。”“好好加油。”宋尧站起身,拍了拍翁施肩膀。在宋科长的光芒面前,翁施自惭形秽:“我一定好好加油。”加油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道德情操,真正做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青年。“加油做出更好吃的饭菜,”宋尧眉梢一挑,“想吃鲍鱼了,明天炖个鲍鱼排骨汤吧。”今日菜价在脑海中“唰”地跳出来,鲍鱼160一公斤,排骨35一公斤。翁施欲哭无泪,心中五味杂陈。宋尧打了个哈欠,叮嘱道:“不要太咸,也不要太淡,好吗?”在宋科长殷切地注视下,翁施鼻翼扇动、睫毛颤抖,宛若英勇就义的战士,壮烈地点了下头。不要太咸,不要太淡,这是要我的命啊!……五好青年也不能贴钱上班啊!下午,宋尧去开一个组织建设的会,翁施三人在办公室整理文件。肖义宁是人前努力人后放屁的典型,属于只有老师在场才擦黑板的那类学生,这会儿领导不在,他也懒得干这些杂事,草草处理了手上的活儿,伸了个懒腰:“闲啊!真闲!”翁施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鲍鱼排骨汤不能太咸。王冕“哧”了一声,把玩着手腕上金光闪闪的表:“你就扯淡吧!”翁施又条件反射地歪了歪脑袋,鲍鱼排骨汤也不能太淡。他边把材料分门别类地装进文件袋,边琢磨怎么才能不咸也不淡呢?肖义宁说:“行政的小毛约我晚上去吃饭,你们说我预定哪家餐厅合适?”王冕昂着高贵的头颅:“你按价格排序,哪家贵去哪家呗,花钱才是展示alpha魅力的最佳时刻。”翁施听到这儿突然一个激灵,咸了还是淡了关他鸟事,他该琢磨的是怎么才能把销给报了啊!愁了一下午也没愁出个什么结果来,期间会议中途休息,宋尧下来喝了一趟水,手里拿着一沓会上发的东西,骂骂咧咧地说老吴是个老傻逼。翁施鼓足勇气走上前:“宋老师,您能不能给我报”“抱抱抱,给你抱,”宋尧把手里一叠材料扔给翁施,“你赶紧把这叠东西抱火葬场去烧了,晦气死勒,什么傻逼玩意儿!”翁施低头一看,《关于整治迟到现象的提案》,报告人是吴征。“浪费老子一下午时间就讨论这事儿,这老傻逼简直一无是处,连处男都不是!”宋尧正在气头上,眼瞅着休息时间要到了,他拿起翁施桌上的蜂蜜往自个儿水杯里挤了一大坨,对翁施说,“拿你点儿这东西,我降降火啊。”转头又风风火火地赶去开会了。翁施:“……”那是尚队长的蜂蜜!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翁施看着那瓶瞬间被挤掉了小半瓶的蜂蜜,眼神悲怆的仿佛看着自己心爱的oga被玷污。他把蜂蜜从桌子上放进了抽屉里,又把柜子上的锁拆了下来,把抽屉给锁上。既然他不能捍卫自己的钱包,那么他一定要捍卫偶像的蜂蜜!感谢的方式这个会迟迟没开完,下班时间了宋尧还没回来。肖义宁在厕所里抓了把头发,顶着油光锃亮的一个脑门去和小毛约会了;王冕说他要去参加本市一个富二代聚会,地点在皇室会所,每人最低消费一千三。翁施看了看时间,心说要不等等宋科长吧,他开了一下午会肯定很累的,回来看到办公室空无一人,多寂寞啊。他想到自己读高中那会儿,摘除腺体后他就住校了,周末也不怎么回家。有个周六,翁施爸爸打电话来,让他去一家店买桃酥,翁施那时候是叛逆期,嘴硬说我要学习,没时间。其实就算爸爸不说,翁施也打算要去买的,弟弟今天生日,他记得弟弟最喜欢那家连锁店的桃酥。但不巧的是,学校附件的那家店偏偏闭店装修了,最近的另一家店也隔着二十多公里。那天很热很热,三十多度高温,翁施不舍得花钱打车,又是转地铁又是转公交的,买到了桃酥后又是一通折腾才回到家,家里却不见一个人影。原来他们都去饭店给弟弟庆生了,却没有人通知他一声。他永远记得那时候的感受,明明他有家,却好像无家可归了;明明不是一件多大的事,他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仿佛全天下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虽然这么类比有点儿矫情,但翁施记得宋科长说过物证科就是他半个家,白天忙忙碌碌的,回了家都盼着有个人等着。被等待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惜从十五岁之后,翁施再也没有拥有过这样的幸福。等到八点多钟,翁施被空调吹困了,坐在椅子上打盹,王明哲发消息说刚才人事部来要房租了,问翁施缴了没。说到钱翁施可就不困了,他精神抖擞地调出备忘录看了眼,七月一号,是该交钱了。他们现在住的算是市局分配的宿舍,租金比外头自己租房便宜不少,一个月八百,季度结算,一次得交出去两千四。翁施抠抠搜搜地想,够抵他试用期一月工资了。唉,读书的时候总盼着出来工作,工作了吧又觉着还是在学校里好。学校里没有吃了他饭还不报销、挤掉他小半瓶蜂蜜的宋科长。他联系了人事部的负责人,主动缴纳房租,对方却说你下个q的钱已经缴清了。“下个q?”翁施没懂,“q是什么,我只知道宿舍楼网不好,下个电影挺慢的。”“就是下个季度,你这小年轻,英语怎么学的?”对方就差把“土鳖”两个字直接说出来了。翁施撇嘴,搞人事的这群叫hr的就是挺能装,中不中洋不洋的。哎不对!他平时花一块钱都记账,不可能忘了自己交没交房租,他确定他还没交钱。“宋科长啊,他帮你交的,”对方说,“你还不知道啊?那你自己去问他吧,bye。”挂电话前,这hr又问了一句:“q你听不懂,bye总能听懂吧?”翁施心说我不仅能听懂bye,我还能听出你是个傻逼。挂断电话后,翁施一下子还没缓过劲儿来。宋科长帮我交房租了?这怎么一回事?难道宋科长看出我囊中羞涩、一贫如洗,所以效仿雷锋做好事不留名,默默替我缴纳了下个q的房租?他越想越觉着是这么一回事,回头再看看自己那落了锁的抽屉,实在是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翁施又感动又惭愧,默默打开上锁的抽屉,将那瓶蜂蜜重新放回了桌上。我也应该大度点儿,宋科长想喝就给他喝吧。等到了八点半,宋尧总算回来了,见物证科里还有个呆瓜,顿时有些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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